此系列名唤夏晨纪事,不必说,是从卢昌海的往昔追忆抄来的。后经同学提醒,才知卢昌海叙写的自己及那个年代天之骄子的特殊经历不是偶然。我倒没有所谓感喟,他们至少「是」天之骄子,而如今走在潮头的人不是我。再如何困厄坎坷甚至不满,都不比无数村夫野老一般的人,坐视精彩,不得与焉。
虽然取舍万殊,我的留恋与卢昌海大略无异。我的自我认知在中学时甚至是基于「梦龙性」的,但遥远过去只是古井无波地在那里,后来的不顺更不能怪江乡,只能是秉性的瓶颈与错误决策各半吧。
我高中毕业前一直在一座北方小城。我删去了原版关于朋友或环境的肉麻悲观描述1,地方虽小,这些话仍属为赋新词强说愁。因为老家的社交环境吊打出社会后,这些人里,我惊呼为天才者有之,出水芙蓉与世人格格不入者有之,才情尽释光彩照人者有之,我再未见过同样的人。他们庶几也从发霉的气息,从熏黑的篱墙,从压抑的寒天与里巷的掣肘中走来,时时令我惭然。
当然,这不是我。
我的名字𛊺𛉒𛉢是家父用起名网站起的,或许这能些微象征数字时代的发轫。我不愿走动,幽居在城市边缘伤春悲秋。每当被招呼前往人家,就拾一本旧书,回来也未真的翻动一页,正如后来的许多事做而不成。我总是答不上家人的简单对话,长久的沈默甚至急得全家团团围住。
打破寂静的人按认识先后是莫星、玄月、雷月、雨霖。这当然是花名(且是结识许久后集中取的),在这一体系下我叫离奇,离奇工作室正由此得名。玄莫相识早于入学,后来二人领衔,形成影响远播全年级的梦龙小队。在数次兼併及纷争后,我与前述诸人是小队硕果仅存经常相与的小团体。
聚众玩乐是小队的主要职能。我们移植了网络游戏或真人秀的概念,一个人作 MC,我们称为「系统」2,其馀是玩家。我们亲自编写游戏,通常是从小说或漫画改编;系统不仅在游戏时「生成」地图和对战,还要记住每个人的账号、等级、装备等。由于每个人都有一个或多个游戏,不同游戏的道具甚至可以以物易物。后来我曾在知乎看到,这样做的不只有我们。
小队还做过许多杂事。象拍短片,内容是机器人与人类比武、课文改编、「人类的再生资源」或一个篮球的抢夺,我用盗版软件剪辑完成;又如 APP 生成平台,我们曾「出品」离奇工作室、莫星工场、箭在弦上等安卓客端,最终因无人试用停留在测试;真正委派小队的任务只有一次科技小制作,虽然地下室两周做出的抄袭作品仍会漏水,但班主任因「你们几个经常在一起」而授命也算官方认证了。
这个网站最早是一串 HTML 文件,上有 Office 2003 艺术字、frame、调用 QQ API 的「联系司令」按钮,由于配内网隧穿似乎使家中无法上网,我放弃了发布。未能以网站实现的万物归一梦改用 Authorware 实现,输入一串编目跳至资源。还有文员体验卡⸺玄莫二人后来成为班委,我每周都协助准备班会材料,加之各种零散的学校文件,恐怕此生都不会再看到如此多文书了。如果网络还胜败参半3,物理世界或许更时乖运舛。为满足机械控藏在树篱后的木板和搭在私家车空隙的帷帐,每次回乡我都下意识以为还在原地。至今未兑现的还有比赛「梦龙K歌王」(暂名,只拍过宣传片)。
这些可笑又凶多吉少的尝试,对彼时的我不算什么打击,很快烟消云散。我们学水泊梁山排了座次,短笛吹电码呼朋引伴,走在从辅导班返回的路上,已经晚过预计一小时,还要折去泡沫经济的小店点杯茶水,或者去谁家借无线网联机,分不清嘴边的「明天」「第一夜」是现实还是游戏。我曾想象我在这里生活的同时,另一个我在另一片天地,在我们虚构的世界栖迟,当然那里4 比绯索卡小多了,恰如我的故乡之于北京。只有在灯下试图撰写小队的队歌,没有技巧,全凭感情,被父母发难「你会什么作曲」时,才恍然从幻想回到人间。
秋风秋雨的生活总有尽头。小队发展到最后的巅峰,我们开始写同人文,内容或则是同样在异世界被一艘战舰招募为战友,或则是小队到高考时才依依不舍地暂停,4年后重逢时,某个谁已是富豪。我们举着文稿在环形的塔楼下追逐,没发现身后的树下杨花飘落。最终使我明白童年一去不返的,则大概是某个在操场挥汗如雨的不知名的黄昏。
◷